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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志摩:
雪花轻快飞扬,她的衣襟是我的方向
- 雪花的快乐 -
假若我是一朵雪花,
翩翩的在半空里潇洒,
我一定认清我的方向
——飞扬,飞扬,飞扬,
这地面上有我的方向。
不去那冷寞的幽谷,
不去那凄清的山麓,
也不上荒街去惆怅
——飞扬,飞扬,飞扬,
——你看,我有我的方向!
在半空里娟娟的飞舞,
认明了那清幽的住处,
等着她来花园里探望
——飞扬,飞扬,飞扬,
——啊,她身上有朱砂梅的清香!
那时我凭藉我的身轻,
盈盈的,沾住了她的衣襟,
贴近她柔波似的心胸
——消溶,消溶,消溶
——溶入了她柔波似的心胸。
余光中:
月色与雪色之间,你是第三种绝色
- 绝色 -
美丽而善变的巫娘,那月亮
翻译是她的特长
却把世界译走了样
把太阳的鎔金译成了流银
把烈火译成了冰
而且带点薄荷的风味
凡尝过的人都说
译文是全不可靠
但比起原文来呢
却更加神秘,更加美
雪是另一位唯美的译者
存心把世界译错
或者译对,诗人说
只因原文本来就多误
所以每当雪姑
乘著六瓣的降落伞
在风里飞旋地降临
这世界一夜之间
比革命更彻底
竟变得如此白净
若逢新雪初霁,满月当空
下面平铺著皓影
上面流转著亮银
而你带笑地向我步来
月色与雪色之间
你是第三种绝色
不知月色加反光的雪色
该如何将你的本色
——已经够出色的了
合译成更绝的艳色?
海子:
大雪今日为我而下,这就是我的远方
- 遥远的路程 -
我的灯和酒坛上落满灰尘
而遥远的路程上却干干净净
我站在元月七日的大雪中,
还是四年以前的我
我站在这里,落满了灰尘,
四年多像一天,没有变动
大雪使屋子内部更暗,待到明日天晴
阳光下的大雪刺疼人的眼睛,
这是雪地,使人羞愧
一双寂寞的黑眼睛多想大雪一直下到他内部
雪地上的树是黑暗的,
黑暗得像平常天空飞过的鸟群
那时候你是愉快的,忧伤的,混沌的
大雪今日为我而下,映照我的肮脏
我就是一把空空的铁锹
铁锹空得连灰尘也没有
大雪一直纷纷扬扬
远方就是这样的,就是我站立的地方
舒婷:
一枚雪花,刚测量过阿尔卑斯山的体温
- 读雪 -
日渐堆积
孤独已如腐叶肥沃
手指洞穿玻璃伸出窗外
一枚雪花刚测过
阿尔卑斯山的体温
微微搏动在我的掌心
暗夜零度胎生
关闭一切人工照明
进入幽暗的内心
纷纷扬扬
扬扬纷纷
多边形的细节经不起触摸
哪怕怀着
一根火柴的温柔心情
只有在年龄与经验的冻土上
保存语音原形
平平仄仄平平
顾城:
我堆起一个雪人,
直到春天的骄阳将她融化
- 雪人 -
在你的门前
我堆起一个雪人
代表笨拙的我
把你久等
你拿出一颗棒糖
一颗甜甜的心
埋进雪里
说这样才会高兴
雪人没有笑
默默无声
直到春天的骄阳
把它融化干净
人在哪里
心在哪里呢
小小的泪潭边
只有蜜蜂
席慕蓉:
我在北方的溶雪小镇上回忆,
而你在南方的夜里沉睡
- 溶雪的时刻 -
当她沉睡时
他正走在溶雪的小镇上
渴念着旧日的
星群 并且在
冰块互相撞击的河流面前
轻声地
呼唤着她的名字
而在南国的夜里
一切是如常的沉寂
除了几瓣疲倦的花瓣
因风
落在她的面前
北岛:
雪线下的溪水潺潺流过
- 雪线 -
忘掉我说过的话
忘掉空中被击落的鸟
忘掉礁石
让他们再次沉没
甚至忘掉太阳
在那永恒的位置上
只有一盏落满灰尘的灯
照耀着
雪线以上的峭崖
历尽一次次崩塌后
默默地封存着什么
雪线下
溪水从柔和的草滩上
涓涓流过
穆旦:
雪花飘飞的不眠之夜,我把亲人珍念
- 冬(第一部分) -
我爱在淡淡的太阳短命的日子,
临窗把喜爱的工作静静做完;
才到下午四点,便又冷又昏黄,
我将用一杯酒灌溉我的心田。
多么快,人生已到严酷的冬天。
我爱在枯草的山坡,死寂的原野,
独自凭吊已埋葬的火热一年,
看着冰冻的小河还在冰下面流,
不只低语着什么,只是听不见。
呵,生命也跳动在严酷的冬天。
我爱在冬晚围着温暖的炉火,
和两三昔日的好友会心闲谈,
听着北风吹得门窗沙沙地响,
而我们回忆着快乐无忧的往年。
人生的乐趣也在严酷的冬天。
我爱在雪花飘飞的不眠之夜,
把已死去或尚存的亲人珍念,
当茫茫白雪铺下遗忘的世界,
我愿意感情的激流溢于心田,
来温暖人生的这严酷的冬天。
闻一多:
想去猎获雪夜
- 雪夜 -
未曾打过猎,
不知何故,
忽然起了夜猎银狐的憧憬:
夜雪的靴声是甘美醉人的;
雪片潜入眉心,
衔啄心中新奇的颤震,
像锦鸥投身湖泊擒取游鱼。
林叶的干舌,
默颂着雪的新辞藻,
不提防滑脱两句,
落上弓刀便惊人一跳。
羊角灯抖着薄晕,
仿佛出嫁前少女的寻思,
羞涩——但又不肯辍止。
并不以狐的有无为得失,
重在猎获雪夜的情趣;
就像我未曾打过猎,
却作这首夜猎银狐诗。
艾青:
下雪的早晨,我在想着我无忧无虑的童年
- 下雪的早晨 -
雪下着,下着,没有声音,
雪下着,下着,一刻不停。
洁白的雪,盖满了院子,
洁白的雪,盖满了屋顶,
整个世界多么静,多么静。
看着雪花在飘飞,
我想得很远,很远。
想起夏天的树林,
树林里的早晨,
到处都是露水,
太阳刚刚上升。
一个小孩,赤着脚,
从晨光里走来,
他的脸像一朵鲜花,
他的嘴发出低低的歌声,
他的小手拿着一根竹竿。
他仰起小小的头,
那双发亮的眼睛,
透过浓密的树叶,
在寻找知了的声音……
他的另一只小手,
提了一串绿色的东西——
一根很长的狗尾草,
结了蚂蚱、金甲虫和蜻蜓。
这一切啊,
我都记得很清。
我们很久没有到树林里去了,
那儿早已铺满了落叶,
也不会有什么人影;
但我一直都记着那小孩子,
和他的很轻很轻的歌声。
此刻,他不知在哪间小屋里,
看着不停地飘飞着的雪花,
或许想到树林里去抛雪球,
或许想到湖上去滑冰,
但他决不会知道,
有一个人想着他,
就在这个下雪的早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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